all on / 重启人生

summary:骆文俊做游魂野鬼三个月。


 

是个很抽象的故事,我写完也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

on中心,彬勋耶昂参演,没啥爱情线

编鬼故事的时候代的是这一张!






1. 玉兰树

 

 

骆文俊坐在一棵粗壮的广玉兰树上。时值七月,玉兰花早已凋谢多时,玉兰叶倒是生得浓绿,肥厚,将日光遮得严丝合缝。他百无聊赖地摆动着小腿,双手撑在枝干上。树下走近一病号服男孩,头发剃光,面目清秀。他在树下站定,问,“请问是和我一样滞留了吗?”

 

骆文俊看见他胸口粘了一张字条,上面印着000368。滞留是什么?骆文俊说算是吧。男孩问,那你为什么没有编号?骆文俊只说,说来话长。

 

你上来。他说。

 

怎么上来啊?男孩面露难色。

 

跳上来啊。飘上来你不会啊?你跳一下试试。骆文俊说。男孩犹疑着起跳,竟轻飘飘地再没落下地。骆文俊往旁边坐,给男孩腾出位子来。玉兰树承载了两个男孩的重量,在七月的暑气里纹丝不动。

 

他们短暂攀谈,男孩说这一辈子好短,他高中查出病之后就一直住院,后来做化疗,主动将头发全部剃掉。耗费那么多年在病榻,最后终于解脱。他用的词是解脱。

 

骆文俊说,我也没读高中。我是lpl的选手,打电竞的。男孩问,lpl是什么?我没打过游戏,不太懂这些。骆文俊说,不重要,就是国内联赛。

 

我们这一行是这样的,每天熬夜。我从英国回来,倒时差呢,作息紊乱,完全睡不着觉。我连着几天熬大夜,突然有一天凌晨心脏骤停,被送去医院抢救,脑损伤,然后深度昏迷,现在还躺在那里。他指了指七楼某个窗口,我就躺在那个病房。

 

男孩问,那意思是你还没死啊?

 

骆文俊撇了撇嘴……怎么说呢,我不知道。

 

游戏好玩吗。男孩问。

 

骆文俊说,还可以吧,但是当职业打起来,乐趣会少很多。也会有一些……一些感动吧,但是现在我觉得挺负担的。我的队友,每个周末的晚上,他们会过来看我,和我说话。

 

他们很好。男孩说,这听上去会让我想到家里人。

 

他们是有点像我家人的。骆文俊说。阳光漏下,一道光斑落在他眉心,透明的灵魂被烧灼出一片亮迹。

 

你这样多久了?男孩问。

 

几个月了。那边说,出了点问题,我原本阳寿未尽,现在是一种介于生与死之间的状态……骆文俊摇摇头,这不是比死了还麻烦吗。

 

可是至少还有机会回去重新开始吧?男孩笑了笑。一定会回去的。

 

变成这样之后,我的求生欲就淡了很多。无所谓了,我就这么每天游荡着。骆文俊说。

 

你下去过吗?那下面是什么样子的?男孩问。

 

我去过一次,那里是一片雪白,虚无的,什么都没有。我看到有一张问询台,走过去,那人穿黑西装——“对对,来通知我滞留,发给我编码的也是黑西装。”男孩说。

 

黑西装说,这里是死与生之间的中转地。报一下名字,出生地,生卒年。我报了,他在电脑里调出档案,改了一下,然后对我说,左拐转生。我推门进去,结果又进到那个空间里。我试了很多次,没有哪一扇门能通往来世。他们叫人来看,弄了很久,最后说,我的档案出了问题,我理解就是被病毒感染了之类的吧——我应该没死,但回不去自己的身体。他们先送我回来,让我就呆在这里。

 

 

000368——到你了,走吧。玉兰树下走来一个穿黑西装的鬼差。骆文俊认出那个鬼差,上次是他送骆文俊回医院的。

 

那我先走啦。男孩说。

 

男孩跳下去的姿势有点局促,好像还不太习惯飘来飘去。骆文俊看着他有点笨拙地落到地上,正欲同鬼差一起离开。他突然出声问:我什么时候能去别的地方转转?我想回基地看看他们。

 

那鬼差瘦小,讲话语气温和,但不容置疑。他说不可以,那样子说实话很像Tabe。Tabe就是那样的,让他们尊重回合,不要着急,不做不应做之事。“都说了不可以,与肉体的链接断开是很危险的。”鬼差Tabe说,“不要再像上次那样了。我们已经在为你修复档案,请耐心一点等候通知,好吗?”

 

好吧。我能找找医院附近的网吧吗?不会跑很远的。

 

不可以。

 

那好吧。骆文俊终于说,也没那么想去。

 

 

死是一种恬静。骆文俊已经见了很多亡灵,亡灵们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氛围,他们好像隔着一道冥河,一堵屏障,一旦越过,一旦离去,他们对彼端的世界已再无留念。骆文俊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融入其间,或许。

 

 

 

 

2.彭立勋 

 

 

或许。

 

鬼差tabe拒绝了他去网吧的提议,而实则他这个样子也上不了网。骆文俊只是想看看,会不会有人在游戏的间隙点开lpl的直播。但是看不到,也就算了。

 

徘徊在医院之后,他发现他原本身处的世界是如此之小。夏季赛已经开打,他巡遍住院区,甚至输液区,找不到一个看lpl直播的病人。比赛曾是生活的一切,但陡然变得无足轻重——病人的世界,更多地被疾病,种种煎熬,死生议题所占据。一次,他想躲开病房,去窥视医生们的日常,结果撞见某名医生和护士隔着一扇蓝色的隔断偷情。那响动听得他耳热,仓皇逃离之际,在走廊上迎面碰见院里知名的那位母亲,此女头骨缺了一半,化成阴魂,每日抱着血淋淋的小孩在医院走廊上痴痴地走。他留连过一间间病房,飘过很多扇门,正有老人离世,老朽的灵魂脱离肉身,慢慢将自己花白的头发理顺,一言不发。

 

 

胡乱跑动,魂魄险些与躯壳断开链接,那件事情发生在最早一次彭立勋来看他的时候。彭立勋到来,显得很沉默。他从来没见过那样沉默无表情的彭立勋。彭立勋说:欧恩。

 

他声音很低沉,甚至有点哑。喊完他的名字,就不讲话了。

 

Xun。骆文俊叫他。彭立勋坐在自己床前,而骆文俊则坐在自己床边。他们相对无言。…Xun。骆文俊又小声叫了一次。他干脆整个人蹲在病床上,撑着下巴看彭立勋,想起一次自己补位到打野,他选了千珏,也是这样蹲在椅子上问彭立勋怎么出装,又不厌其烦地问彭立勋怎么刷野能升三。

 

彭立勋终于清了清嗓子:医生说让我们有时间的话多和你说说话,他说你可能听得到。上次elk来讲了什么啊?我有点好奇。

 

赵嘉豪没讲什么,他在偷偷哭。骆文俊撇了撇嘴。

 

这样讲话……挺难的。彭立勋自嘲地笑。以前你不讲话,冷着脸,我就问你,是不是不高兴了。最开始你被问也不讲话,后来你会说,没有啊。但听着还是不高兴。再后来我又那么问,你居然笑了。那时候我觉得,你一直笑着就好了。我讲什么俏皮话,逗一逗你,你能一直那样笑就好了。

 

我有很多俏皮话的。现在有点讲不出来了。

 

病房里的灯管暗下两秒,很快恢复了亮度。讲一讲比赛吧,Xun,告诉我,你们比赛怎么样啦?骆文俊小心地问。

 

欧恩,我们今天比赛,输了。彭立勋突然说。

 

我们买不到人了,续约了毛哥,然后买了一个ldl上来的辅助,边打边看吧。好累啊欧恩,他突然整个人垮了下来。一切都不一样,所有东西都要重新磨合。你懂这有多麻烦吧?不是说他们不好,是……

 

他词穷了,留出一片空白来。骆文俊有点难过地看着他,彭立勋原本圆滚的眼睛,眼皮耷拉下去。变成忧郁的形状。

 

好累啊。欧恩,你这么残忍的啊。彭立勋说。

 

但是没事的。我们会没事的。那小孩其实也蛮灵的,他只是有点,在不该做事的地方瞎搞。有点像你,但是打得没你好。骆文俊!他突然拍了拍床铺,有点危机感吧!快点起来!你位子给别人占了!

 

算了,我在发什么神经。他说。我们现在训练赛拿豹女拿很多你知道吧,正赛估计会拿的。快回来看我豹子。

 

我是想看啊。骆文俊说。这里都找不到人看比赛的。

 

你一个人躺这害不害怕啊?彭立勋说。我看你以前胆子很小的,开个灯都能把你吓到。

 

还好吧。骆文俊谨慎地说。他想到医院走廊游荡的亡灵。毕竟我现在每天撞鬼,自己也变成鬼了。

 

阿姨上次说,不用我们过来的,有空的话,挂一个电话来,放在旁边给你听就好。我们都说,不麻烦,没关系的。彭立勋说。

 

不然呢。骆文俊无语。我妈这个人就是想当然,你们对着空气要对我说什么啊?他看见彭立勋低头翻找着手机,“我放歌给你听吧?讲话讲得我心里好难过啊。”他笑着说。

 

 

彭立勋出了医院,直接打了一辆车回基地。骆文俊像背后灵一样跟着他出了门,坐到出租车后座。分我一只耳机,他说。不是要给我听歌吗?

 

彭立勋毫无表示。骆文俊撇了撇嘴。小气鬼,不给算了。

 

 

在基地门口,彭立勋下车,步子犹豫,到底没进门。玻璃大门上印着可爱的电子猫咪正在挥手,彭立勋躲开来,在光照不到的角落抽了两支烟。

 

以前在基地没见你抽烟啊。骆文俊说。装什么深沉啊。不许抽!他在打火机前挥着手扇风,火苗在暗夜里摇曳,莫名其妙地熄了。彭立勋歪着头叼着烟,不耐烦地反复掰着打火机开关。搞什么。他低低地说。见鬼了。

 

是见鬼了。骆文俊朝他做了个鬼脸。算了,你抽吧。

 

火光一片橙黄,短暂地照亮彭立勋下半张脸。打火机熄掉以后,只剩烟头一点火光。彭立勋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,那感觉像在叹息。

 

抽第二支烟的功夫,牙膏居然过来了。“小屁孩在这抽什么烟。”

 

我成年了膏哥。彭立勋笑着说。

 

别搞这些。牙膏说。窗户那里就看到你了。

 

一旁的绿化里有栀子花,开得焦黄,近乎垂死。彭立勋叼着烟,突然拍了一下自己胳膊,“卧槽有蚊子!”一节烟灰应声抖落,“算了,”他说。

 

 

骆文俊跟着他进了基地,见基地一切如常。晚上为了防止他们犯困,灯光开得很足,室内亮如白昼。他的位子坐了新人。他不在乎,绕过自己原本的位置,眼神流连过在打rank的队友。彭立勋开了冰箱,在里面找冻得结霜的蔬果汁,大口痛饮。

 

你还会把手机落在冰箱里吗Xun?骆文俊问。彭立勋不答,把果汁塞进冰箱,然后回到座位。骆文俊跟在他背后,去看一旁的陈泽彬。陈泽彬不发一言,连抱怨与粗口都没有,正埋头苦练,操刀一局塞恩。他这个样子,令骆文俊有点不忍看。

 

膏子哥看上去仍旧像睁不开眼,彭立勋在排队的间隙里看讲龙虾的科普视频。他又跑过去看ad,ad开了直播,一边和弹幕聊天,一边打开lck ad的直播间瞟两眼。不多时,他排进了一局。诶不是……他眉头紧锁。对面这个阵容要干嘛,选得这么好,打比赛呢?我们这边中单在干嘛啊,你说我秒了算了,或者……

 

他旁边那个陌生的面孔转头,应该是新买的小辅助。他摘下耳机,一脸茫然,怎么了?

 

赵嘉豪脸上有种停顿感。哦没事,我还是秒了吧。

 

他趴在赵嘉豪椅背上看他突如其来地心情不佳,冷着脸很轻易地秒了这局游戏。没事的,秒得好。骆文俊小声说。下一局他看赵嘉豪玩了把莎弥拉,赵嘉豪刀口舔血,玩出一种沉静的疯癫,在下路和对方中野1v2,一套连招给人秀烂。好帅啊ad……玩这么帅吗。待敌方基地爆破,骆文俊好心摸了摸他的头。赵嘉豪突然感觉天灵盖一阵透凉,不由打了个冷战。

 

很凉吗?啊。他问。赵嘉豪回头张望:今天空调开几度啊?

 

弹幕有人问,主播,欧恩现在怎么样啦?还未待回复,后面紧跟着一条,不该问的别瞎问。

 

“没事的好吧,这些不用你们来操心。”ad说,“他会没事的。”他继续转头,“觉不觉得今天空调有点冷啊?”

 

有点冷是吧!骆文俊玩心大起。他坏心眼地环抱住ad,ad瑟缩地起身,去找多余的毯子。骆文俊轻飘飘地跟过去,天花板上一根白炽灯突然闪了闪。彭立勋狐疑地转头看了一下,“不是,今天怎么回事啊?我们灯管坏了吗?”

 

在这里!骆文俊在柜子旁大声嚷嚷,朝赵嘉豪招手,伊拉壳你眼瞎吧!在这里!

 

哦怎么放这边了。赵嘉豪突然看到储物柜一角叠放的毯子。他朝此处走来,骆文俊不设防,被他直直地穿了过去。霎时间骆文俊一阵激颤,像被闪电迎头劈下——那近乎是种濒死的体验,可是他已经和死人无异了。他觉得好难受,蹲下身子抱成一团。他很久以来第一次有想哭的冲动,可是魂魄是流不出眼泪的。他蹲在那里,整个人摇摇欲坠,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开始变得透明。那晚心脏锐痛的知觉仿佛重演,他捂住自己的胸口,痛苦地跪在地上,被难以形容的恐惧攫住,整个人难以动弹。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,他依稀听见领队接了一个电话,“喂?好,好,您讲,啊……?好的好的我马上来。”

 

彭立勋突然转头,心绪不宁,“怎么了?医院的电话吗?”

 

“没有,想什么呢。”领队面不改色,“我家里有点事要处理,我出去一趟。”

 

 

再次醒来是在自己的病房。他自己的躯壳仍旧躺在病床上,毫无生气。黑衣男tabe神情严肃:我们有没有对你知会过,最好只呆在医院?灵体不可以离自己的躯体太远,加上你和生人互动,扰乱了和肉体之间的链接。你刚刚心脏停跳,差点真的死了。你再这样,我们帮不了你的。

 

他看见领队在与母亲攀谈。母亲掩面垂泪,领队说,欧恩挺过来了…一定会好起来的……有金钱方面的问题,一定要和队里讲…,我们这些人都是看着欧恩长大的,能帮一点是一点……

 

 

 

彭立勋有时候会对着一阵风发愣。风,气流,灯管突然闪烁,窗外飞进一只蝴蝶。是你吗欧恩?他心里有很诡异的念头。那或许是骆文俊难耐寂寞。

 

 

 

 

3.赵嘉豪

 

 

 

骆文俊自那以后只呆在医院,再没离开过。有一次崩溃,是因为看见男护工在给自己擦洗身体。他躺在那里,要定时翻动身子,以免生疮。他身上又插了很多管,明明他从前是队里最爱干净的人,希望保持清爽,走到哪都带着面巾纸。但现在洗一次头,要费好大的功夫。见过那些自尊有损的场面以后,他更愿意呆在院门口那颗玉兰树上。

 

他坐在树上,看见一个穿蓝衬衣的身影。赵嘉豪好像购置了新的夏装,很清新,看上去简直像大学生。很清新的赵嘉豪捧着一束白色的鲜花进了大门。骆文俊从树上跳下去,羽毛般地落了地。送给我的吗?他问。

 

赵嘉豪不答。

 

医院一楼大堂电子屏上的时钟有误,一次入夜,他看见上面显示的时间是15:31分。电子屏上通常滚动播报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宜,红字显得血腥。午夜寂寂的大堂,头骨缺失的女人又抱着孩子走过去。骆文俊已经不怕她了,只是偶尔陡然看到,会感到心惊。

 

赵嘉豪捧着花进了电梯。电梯里陆陆续续又上了一些人,骆文俊在门口同他挥手,讲话有点委屈:我不进去了,我怕又变成上次那样。被人穿过去的感觉很恐怖的你知不知道。

 

赵嘉豪低头看着花束不言语。电梯门徐徐合上,骆文俊叹了口气:好吧,你不知道。 

 

再进去的时候,赵嘉豪已经在同躺在床上的自己讲话。我给你带了花,他说。我觉得有点花这房间亮堂点好吧。好吧。我看群里都在给女朋友拼花,我也跟着拼了一个。七夕嘛,凑凑热闹。他们都在买玫瑰什么的,我问客服说能不能给我包一束白色的啊,我要去看病人。

 

但是我不会插花啊……这水放多少啊。他拿起床头柜上空置的花瓶,去卫生间接了满满一瓶的水。

 

我也不知道,骆文俊说。多接点总不会错吧。

 

 那一束花里有白色的蝴蝶兰,很硬挺的百合,白掌孤洁,穿插点缀一些细碎的草花。赵嘉豪整理好瓶花,摆放在骆文俊床前。他不言语了,骆文俊碰碰他,喂,你不会又要哭吧。

 

日头东升,原来还是早上。骆文俊对时间的感知基本失效,而此刻窗外有鸟在晨鸣。赵嘉豪说,欧恩,我今天突然就醒得很早,不知道为什么,想提早来看一下你。之前晚上来,情绪会不好。

 

日光渐渐地洒落在白床单上,整个单间病房也透亮起来。赵嘉豪说,你知道吗,看见这样的阳光,会让人觉得一切都有希望。我不会像上次那样了。

 

嗯,好。你说的。骆文俊说。良久,他听见赵嘉豪说,欧恩,我们打完春季赛的时候,大家都在夸我们俩很搭。我本来以为,会和你一起打到很久很久的以后。

 

骆文俊没有办法接那样的话。赵嘉豪开始讲一些最近的赛程,说他们险胜某支强队,说队伍状态现在还行。说猫还是很强势,想起你很早之前有一次那个猫玩得好灵。说昨天rank撞一个韩国ad,是不是你朋友啊,我玩金克斯爆杀他德莱文,一把结束他完全不恼…用英语过来私聊我,你是elk吗,你知道ow怎么样了吗。我说,不是很好,和之前一样。他说他……他说什么,feel so sad吧。

 

 

上次过来的时候是深夜。赵嘉豪眼睛里有血丝,看上去已经与吸血鬼无异。他眼睛时常很干,总是举着眼药水满世界找人帮忙滴。骆文俊很无奈地凑近了观察他的眼睛,“总要自己学着滴一下眼药水吧我们ad,你指望我突然坐起来帮你滴吗?”

 

欧恩,复活的时间太长了吧。你在挂机吗?赵嘉豪说。

 

他突然感到眼睛酸胀又刺痛,低头翻了一下书包,说,坏了我眼药水用完了。骆文俊看着他开始揉眼睛,越揉,那双眼就越是泛红。别揉啦……骆文俊轻声说。

 

赵嘉豪连眼皮都揉红了。他紧紧闭着眼睛。不一会儿,眼泪很顺理成章地流下来。骆文俊伸手去接,透明的眼泪径直穿过他掌心。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,实则没有任何感觉。

 

别哭啦,我还没死呐。骆文俊说。你怎么像在守寡啊?

 

 

你和那韩国人怎么认识的啊?你朋友怎么哪都是啊。当下赵嘉豪在问。很随意的,仿佛真的在和他聊天。得不到回复,他收回视线,望向空无一物的窗边。白玉兰树在夏日的风里摇曳作响,其实骆文俊就站在窗前。赵嘉豪久久注视着那里,骆文俊错觉他仿佛在注视着自己。

 

以前打训练赛的时候认识的。骆文俊说。蛮早之前的,我都快忘了。

 

欧恩。赵嘉豪突然问,你听得到我讲话吗?

 

听得到啊。骆文俊说。到底是谁听不到啊。

 

听得到的话,就快点起来吧,别赖床了。赵嘉豪很温柔地说,我们大家真的都很想你。

 

他看了看手机:等我下次再来。

 

 

 

多接点水是错的。一周以后,赵嘉豪送来的百合花瓣砸落在骆文俊的枕头上,花瓣焦黄,像一种不好的暗喻。瓶花水位太高,花茎过早地腐烂在瓶中,絮絮地漂浮着。骆文俊看见那个男护工又过来,将枯黄花束举起,一把扔进垃圾桶。

 

 

 

 

4.陈泽彬

 

 

牙膏是他们之中比较不常来的人。一次他来,最后在医院楼下找了个地方抽了很久烟。后来他在大家的默许之下退出了来看骆文俊的队列里。他说自己年纪大了,年纪大了的人不太能受得了这种事情。

 

 

陈泽彬推门进来的时候,撞见了骆文俊的母亲。

 

骆文俊注意到他应该是稍微收拾过才来的,头发新理过,没有穿他夏天常穿,洗得都快褪色的那几件T恤。他瘦了一些,快要回到22年初那个样子了。

 

阿彬来啦。妈妈很惊喜地招手,让他过来。“阿姨好,”陈泽彬有点慌张。

 

快进来阿彬。妈妈说,之前都没什么机会跟你说话,她说,谢谢你这几年一直照顾小骆。

 

谁照顾谁啊?骆文俊在一旁嗤笑。

 

不是的,都是骆文俊在照顾我。陈泽彬突然提高了声音讲,显得有些突兀。我总是被他们说有点缺乏常识,其实我是从小地方来的,最开始连打电话点外卖都不会,半夜肚子饿了,还要把他叫起来,让他教我。我说我吃不饱,他就把他早餐的包子让给我。

 

你们那么小就在外面,都不容易。妈妈说。小骆一直说,他很喜欢你,很佩服你,你也很维护他。

 

陈泽彬不吱声了,反倒是骆文俊比较恍惚。是啊,他有些怅然,依稀记得好像是这样的,他很喜欢陈泽彬的。

 

你们最近是不是很忙?太累的话好好休息,这边有我看着呢。

 

没事的阿姨,就是想和他说说话。陈泽彬讲。

 

 

她离开,把空间让给陈泽彬。陈泽彬忐忑地调整了一下坐姿,“来看你了。”他手握拳,碰了一下他的脸颊。

 

陈泽彬能不能有点新意。骆文俊吐槽他。

 

陈泽彬以前会和他讲比赛的事情,当然他们复盘复得也够多,因此不会有太多细节在骆文俊面前再巨细靡遗地讲述。tabe有一次和他们讲,不要让记忆成为你的饲料,不要只靠那种往后看的东西活着。因此陈泽彬只是简略地提一些。我今天打得很聪明,我们今天配合不错。那波我失误了我开得太急了,我有点懊悔。

 

我今天来的路上遇见车祸。陈泽彬木在那里说。我看见一个阿姨抱着她的小孩坐在路中央,小孩看上去失去意识了,但是我看不见他身上有血,判断不出他到底怎么样了。车一下就开过去了,我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,不知道那小孩好不好。

 

我突然一下觉得很害怕你知道吧。我发现原来比赛不是人生的全部,我今天从赛场出来的,在那之前,我满脑子都是比赛的事情,不断地回想,这一波怎么样,那一波怎么样,可能是在逃避现实吧,不想面对正要来看你这件事。

 

骆文俊发现陈泽彬在颤抖。“我以前以为命运这个词是无能者的借口,后来我开始想,是不是我这些年过得太幸运了。有些事情是怎么努力都没办法的。”

 

他缓缓深呼吸,继续讲。我有时候做噩梦,会梦到那天的场景,我们几个一开始都没有哭,大家都觉得,恍惚,又害怕,不知道我们到底会面对什么。tabe说,ok,我理解你们的心情,我们今天训练赛先不打了。我们去医院看一下什么情况,大家也好安心。队里肯定会安排好,能做的都会做……去到医院,你还在急救。我们几个坐在抢救室门口,谁都没经历过这种事情。

 

我回头,看到赵嘉豪已经哭了。彭立勋说,‘到底什么意思?我不能接受。’

 

我什么反应都没有,我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。感觉你这个样子对我来说是一种灾难。有时候我会梦到那天所有人沉默地在等,医院里消毒水味道很重,走廊里很安静。医生推开门,摇摇头,我就会被吓醒。实际上医生是没有摇头的,他只说,什么时候能醒,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病人的意志。

 

 

骆文俊很想说,不取决于我。他说不出话来。那一天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,在那之后,他浑浑噩噩,游荡久了,许多正常人会有的情感和欲念都慢慢被泯灭了。陈泽彬眼神失焦,他语气低落地说,我真的会很害怕,害怕哪天醒过来你就不在这里了。

 

骆文俊,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?

 

骆文俊想要碰一碰他,抱一下或者是什么,但是不可以。彬……他发不出声音,没法让对方知道他其实就在此地。他依稀想起自己以前很喜欢贴着陈泽彬一起走路,喜欢在电梯里挤在陈泽彬身边。陈泽彬大块头杵在那里,总让他觉得天塌下来还有陈泽彬顶着。

 

他在伤心的时候,觉得自己变得比以往更加透明,幽魂一缕,和死了到底有什么区别啊。他摊开手掌,注视着自己透明的掌纹。明明我就在这里啊陈泽彬,他想。几个月了,他从来不敢这样想,好像想一次,防线会全部垮塌。我就在这里啊,你们为什么看不见呢?

 

他终于觉得自己此刻像泼到八月正午烈阳下的一杯水,像投石沉海,涟漪过后,一点痕迹不留。他痛苦地小声尖叫,身旁一台什么仪表上的数据小小地波动出一段波峰,又沉寂下去。陈泽彬没有注意到那样的痕迹。

 

 

走吧,他们看不见你的。一个胖胖的黑衣男人突然出现在他身边。他拍了拍他的肩膀:你以这种形态在人间逗留太久,有点危险了。走吧,跟我回中转地。我是上面调来解决你档案问题的工程师,把问题交给我吧。

 

骆文俊被揽着肩出了病房。他最后回身看了一眼病床前的陈泽彬,陈泽彬的背影很圆润宽厚一个,有点微微驼背。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,像一樽伤心的雕像。

 

 

 

中转地就是他曾经去到过的那个雪白之地。一如既往,不管是左边的门还是右边的门,他试了无数次,推开哪扇门进去,都会回到此地。后来他不再尝试,只是坐在问询台的黑西装旁捣乱,翻他的文件,看他修改档案,迎来送往地办理往生手续。黑西装仔细看有点像大点,总是装得一本正经,背地里则完全不干正事。骆文俊坐在他旁边说我要看lpl,他说不可以,我要工作。骆文俊指了指他的任务栏,一个开着的安卓模拟器还赫然在列。

 

可是你自己也在摸鱼。玩什么呐?骆文俊抢过鼠标点开来,整个地震惊了:我超,农!哥们你用地府的电脑也要玩农药啊!

 

给你看十分钟…大点涨红了脸。就看十分钟。

 

 

胖胖的工程师比较像bigwei,搬着一块很酷的,砖头厚的银色电脑,打开来之后是可以分很多屏的全息投影,整个人也神出鬼没。骆文俊打开B站偷偷看lpl,屏幕上是两个成绩中游的队伍。他兴致缺缺地看着,突然发现上方的比赛列表里,下一场正是blg的比赛。很久违地,他错觉自己的心小小地紧了一下。那种心脏被攥紧的感觉,突然令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一片轻飘飘的灵体。他真想知道大家的比赛打得怎么样了,心切之余,竟感到近乡情怯。

 

“哥哥,”他朝大点撒娇,“六点左右可以再借我电脑用用吗?那时候我们队应该上场了。就一会儿,就给我看一会儿好不好?拜托了——”

 

大点面露难色,“那时候应该不行。预计会有一波高峰期,滞留的往生者会被送过来。要排队的。”

 

“可是怎么办,我真的很想看看,我很久没看到他们打比赛了……”骆文俊讲着讲着,觉得好像真有一小块坚冰化掉,露出那包裹着的,他不敢触碰的内里。他无欲无求地做了三个月游魂,终于再次找回了想要什么东西的感受。他觉得自己快哭了,“往后推一点呢?不行吗?”

 

 

Bigwei的电脑上突然涌过整片整片的代码,他飞速地查看过,开始急速地敲击键盘。他敲键盘的声音实在是太响了,骆文俊和大点都诧异地回望着他。

 

“对不起,太吵了吗?我去别处。”他抬头望向大点,“可以的话还是给他看看吧,说不定对解决问题很有帮助。”

 

 

 

Bigwei有一次问,我觉得你好像没有什么求生的欲望,为什么会这样呢?骆文俊自己也沉默了。也许我天性如此,我以前是一个找不到重量感的人。他说。难道这不是亡灵的魔法吗?他问,我见过的死者都这样,生命过去就是过去了。

 

这是很重要的一环。Bigwei说,我要帮你找回来的。

 

 

 

 

5.restart

 

 

 

长得很像bigwei的胖工程师为他准备了一间回忆室。他们走进去,里面像一个小型的放映场,光线很暗,大荧幕前是一排空置的红色座椅。

 

这间回忆室里播放的影片是取决于,坐在荧幕前的人经历过什么,又想要看到什么。Bigwei说。我希望借它来帮你找回在人间时的知觉。你慢慢看吧,我不打扰你了。

 

 

骆文俊陷在柔软的椅子里。一束光投射在屏幕上,很奇怪,屏幕上印出的是他在海底捞过18岁生日的画面。那并不是十分令他感怀和愉悦的回忆,工作人员围绕着他大唱生日歌,他尴尬地坐在人堆里,把自己面前那份蛋糕上细小的蜡烛吹灭。火苗刚熄,旁边一个很殷勤的服务员立马伸出手去将蜡烛再次点亮。他尬得脚趾抓地,陈泽彬在对面为这滑稽场面大笑,眼睛都看不见了。

 

画面大多与选手生活有关,而非常无序。有他去年某次rank玩很爽的一局小丑、有小时候逃课去网吧被家里人逮到的场景;有他在武汉青训,出门时热浪拂面,伙伴们吱哇大叫,他是广东人,因此倒觉得一切还好。一次输了训练赛,那时是傍晚,他疲惫地,透过窗帘的缝隙看见外面细细一道橘粉的天色。画面放映到去年年末,基地里开了暖气仍冻得发抖。队里说,商量一下和你解约的事情。去blg你愿不愿意,那边你熟人也比较的多。

 

新来的ad,每天穿一套小熊印花睡衣在旁边晃,双排时说自己尽力了,尽力在送了。语毕大笑,真像条不知忧愁的小狗。打野私下说的最多的是干死你和兄弟们听我的,很好赢。打大龙!他翘着腿很张狂地大叫,在每个普通的夜晚声控素不相识的rank队友,像指挥千军万马。他每次玩千珏的时候骆文俊都觉得很心动,不知是为了这个人还是这个英雄。膏子哥平时像树懒,但比赛指挥的时候很凶。他管着陈泽彬让他别追别扛塔,制止他所有很糙的行为时候,骆文俊突然觉得今年很有希望。还有陈泽彬,陈泽彬眉飞色舞地坐在他对面吃拉面,一边宣扬自己的英勇决策多么正确。他们彼此都不说,但骆文俊知道,陈泽彬藏着怎样的目标和愿望。他说,on,我很开心,我们就要在一起打比赛。

 

片子的最后,是彩排时梅奔的钢铁穹顶。他往上看的时候会觉得腿软,可更让人腿软的事情还在后面。他们飞了很久去伦敦,抵达异国的时候是傍晚,飞机向城市的地面俯冲,那鎏金的街道在夜色里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,要将他捕捉进去。他听到浪潮一样的欢呼与尖叫,人声鼎沸,蓬勃旺盛的激情。

 

为这些烫灼的回忆。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单薄的魂魄里重新长出了一颗心脏,什么东西在他胸腔里跳跃。他走出回忆室,bigwei眼神片刻不离屏幕,还在飞速地写骆文俊看不懂的代码。

 

快好了。bigwei终于抬起头看向他。

 

 

 

事情的结局很平淡。那天骆文俊照旧坐在大点旁边百无聊赖地等待着。遥遥地,他看见一个缺了半块头骨浑身是血的女人,抱着一个小孩走近了。她结着血痂,攀爬着焦黑痕迹的脸庞,可怖形貌中混合着一种柔顺的神情。她报过自己和孩子的生卒年,骆文俊惊讶地发现她已经在人间游荡了三年。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,有些呆怔。他伸手去翻大点的文件夹,一列列下划,他看到这个女人来世会成为一个命很不错的男孩,而她的孩子会转生成一株开黄花的蒲公英。

 

你的事情,也快要有眉目了。Bigwei突然出现了。回来处来,往去处去。能够完成一件是一件。

 

 

 

 

骆文俊在一个很普通的午后醒来。是护士发现的,她飞快地呼叫了医生来,进行一系列问询,推他去做检查。骆文俊一开始连话都讲不出来,只能进行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,用点头和摇头来回答问题。但半天之后,医生惊奇地发现,他已经神思清明,也可以稍微靠着枕头坐起来一些,讲简短句子。他说,妈妈,我想给基地那边打个电话。

 

他醒过来的时候一直在流眼泪,只觉得明明失去意识,却好像经历了很多很多伤心事。残留的记忆里,好像有人一直在他耳边对他讲话。讲了什么,是何声线,全都像水彩画儿一样氤氲开来,几片水渍交融在一起,氤成一片薄薄的,温柔的色彩。又有乱梦交织,过往全都被打乱,重走一遍。

 

他拨通了给陈泽彬的视频,只觉得好紧张。铃声响两声,头发乱糟糟的陈泽彬出现在手机屏幕上。

 

陈泽彬……他有点虚弱地叫他的名字。愣什么啊,你爹醒啦。

 

陈泽彬表情呆滞在那里,骆文俊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。陈泽彬!他又叫了他一次。

 

我操on活了!快过来!陈泽彬突然转头大叫。他妈的…骆文俊小声骂了一句,什么叫活了啊?镜头天旋地转,不知道在拍什么。那头的声音闹哄哄的,粗口此起彼伏。几个小小的脑袋全部挤在屏幕上,陈泽彬一个人的头有赵嘉豪两个大,牙膏在最后面默默看着,露出的半张脸上带着有点感慨的表情。

 

欧恩——赵嘉豪拖长了声音叫他,脸上是忍着泪的表情,素朴08——再不回来账号都要登不上去啦——

 

Ok ad葛格…骆文俊应答,早知道应该把密码给你的。他有点犯贱地想问,和别的辅助打得爽吗。不知哪来的念头,觉得大概会把人弄哭。

 

现在感觉怎么样啊欧恩?彭立勋很急地插话。

 

还好。骆文俊说,感觉还行,不像躺了几个月啊……他停顿了一下,其实还是有些吃力,却勉力说,“感觉过两天都能出院了。”

 

那也太夸张了。彭立勋很明朗地笑了,那你好好调整,哥几个等你回来。他抖了个烂梗,尾音却颤抖,眼睛像在哭。

 

……怎么还在讲这个啊。骆文俊感到无语,又好轻快。他仰躺在枕头上,时隔几个月来,终于很痛快地笑了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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